我爹高中状元的这一年,我六岁。
报喜的门子上门的时候,我正陪着我娘在院子里剁猪肉。
“捷报贵府老爷范柳讳志魁金榜题名,高中状元,京报连登黄甲。”
门子满脸堆笑,殷勤的朝娘作揖贺喜。
“啥?状元?”娘激动的杀猪刀都握不住了:“我郎爹中状元了?戏文里那种骑大马,挂红花,游大街的状元?”
“是呢,金榜头名的状元,皇上御笔钦点的状元公。”
“如今状元公正在朱雀大街骑马游行呢,齐娘子您真是好福气。”
“等状元公日后做了官,娘子您就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了,小的提前给夫人您道喜了。”
报喜的门子是个人尖,恭维的话,一波接着一波,哄的娘眉开眼笑。
……
平日一文铜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阿娘,直接豪迈大气的门子报了个五两的红封。
要知道,阿娘辛辛苦苦杀一头猪,也不过赚个几百文钱而已。
接下来,家里挤满了左邻右舍来贺喜的人,阿娘笑的合不拢嘴。
大家都说阿娘这是熬出头了。
我也很为阿娘高兴。
自打我记事起,阿娘就在为这个家忙个不停,杀猪赚钱供阿爹读书,洗衣做饭料理家事,街坊们都说阿娘是个泼辣能干的女人。
可是阿爹却很不喜欢阿娘。
阿爹是玉树临风的白面书生,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,可却不知为何却娶了泼辣粗俗的阿娘。
他总嫌弃阿娘的胸无点墨不通诗书,嫌弃阿娘为了一两文钱和顾客们来回撕扯,嫌弃阿娘因为鸡毛蒜皮和大婶阿婆们吵得面红耳赤。
他们总吵架拌嘴,往往是阿爹被阿娘的混不吝堵得哑口无言,偶尔阿爹占理吵赢了,但也没有什么用,因为阿娘这时候抄起扫把赶他出门。
一起被赶的,还常常有在旁边吃瓜看戏,甚至拍手鼓掌的我。
没办法,老家平安县的日子太乏味了,外祖父死后阿娘又拘着我不准我再到茶楼花楼去瞎逛,我就只能在家里看他们上演全武行。
阿爹就和我大眼瞪小眼的坐在院中台阶上,磕着瓜子,望着月亮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和我说你阿娘是泼妇,讲不通道理,又劝我千万别学阿娘。
总之,阿爹不喜欢阿娘,却很喜欢我,会暗中给我买各种零嘴和玩具,给我讲各种传奇故事,阿娘总我这幅无法无天的样子,都是他宠的。
阿爹一直到午夜时分才回来。
他穿着朱红色的状元服,身上弥漫着浓浓的酒气。
他过来抱起我。
“爹,你身上臭死了,赶快洗澡去。”我嫌弃的推开他。
“是是是,爹的错,熏到我们家凤儿了,”他宠溺的陪笑,又笑吟吟从衣袖里掏出一包点心给我:“这是阿爹特意给你留的芙蓉糕,宫里内造的点心,好凤儿,快拿去吃吧。”
“你怎么又给她吃甜点,不知道她刚换牙吗?”阿娘端着醒酒汤进来,不悦的瞪了阿爹一眼。
“芸娘我有事情要和你说。”阿爹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,取出一张纸递给阿娘。
“这是什么?”阿娘疑惑,待看清纸上的休书二字,愣住了,立刻咆哮起来:“柳志魁,你什么意思?升官发财死老婆?你这是发达了就要翻脸不认人了?”
阿爹神色平静:“芸娘,安乐公主看中了我。”
我娘瞬间像被掐住脖子的大鹅。
屋外忽然有瓦片掉落,似乎是野猫经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