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，是我变成蘑菇的十周年纪念日。

　　与以往不同，我的主人今天没有准时回来给我浇水。

　　不浇水，我就会死，于是我自己蹲到浴缸里，尽情地让水灌溉。

　　警察过来了，他们费尽心思调查主人的下落。

　　可我的主人，明明就在你们眼前啊！

　　只不过，他马上就要化作纯净的泥土，与这肮脏的世界融为一体了！

　　1.

　　主人曾说，这个世界上，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蘑菇的。

　　只有那些没有被世俗污染过的，纯净至极的人，才有资格。

　　因为蘑菇，是不需要阳光的。

　　阳光能带来光明，但更多的，它会反衬阴暗，让所有的无助，脆弱，和隐秘，都无处遁形。

　　因此，他选中了我，我是幸运的那一个。

　　可警察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这个故事。

　　他们面面相觑，觉得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。

　　或者说，他们觉得我在说谎，在掩盖某种真相。

　　开玩笑，我只是一颗可爱，弱小又无助的蘑菇呀！

　　蘑菇怎么会撒谎呢？！

　　2.

　　见正面问不出什么，他们就开始旁敲侧击。

　　「郑司清平日对你怎么样？」

　　我露出甜美的笑容：「他对我特别好，世上没有人像他一样了，他是我唯一的主人。」

　　对面顿了一下：「主人？他不是你的养父吗？」

　　我努力点头：「对呀，他是我的主人，他替我遮住了所有的邪恶，没有他的话，我早就枯萎，腐烂，变成阳光下死去的一摊烂泥了。」

　　说着，我皱起眉头，满脸都是担忧：「警察叔叔，我的主人呢？他今天都没有回来给我浇水，他是不是不要我了？没有他的话，我也活不下去的！」

　　警官极力安抚：「你不要担心，郑先生平时活动轨迹也比较局限，我们很快就能发现线索的。」

　　我失望地哦了一声。

　　明明，刚刚在家里的时候，我就躺在他的旁边啊！你们怎么会没有发现他呢？！

　　警官又继续问：「那你说说，他具体是怎么对你好的？」

　　我沉浸到回忆里：「只有跟他在一起，我才会有安全感，他总是替我安排好一切，

　　他每天给我浇水，定期给我养分，给我擦拭身体，给我讲故事，他很温柔……」

　　警官的手停在了半空，他们表情严肃，窃窃私语了几句。

　　紧接着，就换了一位女警官过来。

　　她蹙眉道：「你说，你养父给你浇水，还……是你多大的时候？除了这个，他还做过什么……类似的事情？」

　　我仰起头，看着眼前声音莫名熟悉，却又陌生的人，不解道：

　　「一直都是他啊！他是我的主人，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。」

　　只是我越强调他对我好，警官们的眉头就皱得越深。

　　是啊！温文尔雅，恭谦有礼的年轻教授，整日里替一颗蘑菇浇水洗澡，听起来，是挺奇怪的。

　　紧接着，女警官更温柔地说要带我去看医生。

　　只是她一碰到我的手，我就突然失控地挣扎大喊。

　　「我不要！你们想把我带到阳光下晒死我！你们都是坏人！我要浇水！我要浇水！！！」

　　身上的无数伤痕露了出来，显眼而夺目。

　　他们强行给我注射了镇定剂。

　　睡过去的那一刻，我知道，故事的序章已经落幕。

　　主人啊，那个地方很黑吧！你现在，是不是又冷又害怕呢？

　　可我也是在那里，度过了黑暗的十年啊！

　　3.

　　在我的坚持下，做完检查后，我就回了家。

　　临走时，我拉着女警官的手，说什么也要让她跟着。

　　加上案件的特殊性，警局便让她负责这起案子。

　　我衣服都没换，就走进了浴缸，让温水尽情地淋在我的身上。

　　我无辜地问女警官：「我的主人出什么事了吗？你们不应该到外面去找他吗？怎么还在家里……」

　　没等回答，他们就有了新发现。

　　一位警官发现了郑司南的保险柜，拎起时，却发现里面传来器皿碰撞的声音。

　　他们问我知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。

　　我摇头，但还是回答：「主人从来不让我们靠近……」

　　他们决定带回去研究，连同一只老旧的手机。

　　我轻轻地叩着浴缸的边缘。

　　一下，两下，三下……

　　下一秒，仿佛真的有一个声音，在黑暗中愤怒地呐喊，嘶吼。

　　那位女警官忽然敏锐地抬起头，眼神变得犀利，她粗略看了一下浴室，又跑出去，好像也听见了什么动静。

　　我默默地将水龙头调小，看着她又折回，抱歉地跟我笑笑：「没关系了，你把水龙头打开吧！」

　　她忽然指着水池旁边的一桶泥土问我:「这桶泥土是做什么用的？」

　　我眨了眨眼睛:「当然是用来培育的呀！主人说了，蘑菇对泥土的要求很高，要经常添加养料的！」

　　女警官不再多问，继续出去搜查线索了。

　　主人，好险啊，他们差点发现你了哟！

　　可是，比起怀疑，他们现在好像更相信，我真的是一颗蘑菇呢！

　　4.

　　警察终于走了，我慢慢地从水里起来，身上的伤痕被热水泡的发红发痒。

　　我拿开浴缸池子里侧台面上的沐浴用品，费力地掀开那一块瓷砖。

　　郑司清，正以一个极度蜷缩的姿势，缩在浴缸边上的空隙中。

　　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了他的双眼，他表情痛苦，面目狰狞，双眼恨得像要喷出火一般。

　　「你不乖哦！」

　　我拿起花洒，对准他的眼睛喷过去，他一阵挣扎，身体不停地撞击着狭小的空间。

　　「要恭敬，卑谦，要像看神明一样，看着我，」

　　我拿起一杯水，扯掉他口中的纱布。

　　「所以，你现在努力的求我，说不定，我会让你喝一口水。」

　　我盯住他的眼睛:「就像当年我求你一样地，求我。」

　　5.

　　他的嘴唇干涸开裂，身体痛苦不堪，却依旧用一种居高临下，睥睨威胁的眼神看我，如同看一件宠物。

　　不，是玩物。

　　我重新接了一杯开水。

　　「让我想想，我刚刚被你接回来时，你都做了什么。」

　　我笑了笑，把滚烫的开水缓缓地顺着他的衣领往下倒，他抽搐着，挣扎着，却只能长大着嘴巴无声地嘶吼，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
　　哦，我忘了，他曾经给我吃的失声药，被我一股脑儿全倒他嘴里了。

　　我欣赏着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，自己的身上却好像也疼了起来，那些伤疤鲜红灼热，极限拉扯着我那段回忆。

　　我极力让自己不被曾经的恐惧笼罩，强迫自己去清醒地回忆那段过往。

　　「先是黑暗，漫无边际的黑暗，恐惧，」

　　「然后，是痛不欲生的挣扎。」

　　我将那桶泥土倒了进去，再拿起花洒，往那空间里浇热水，就像……在浇一棵植物。

　　泥土里，还混着各种各样的不明生物，虽没有威胁，但却能轻易地击破人的心智。

　　毕竟，这才是供养植物的合格的泥土。

　　等到泥土与热水混合，深埋在泥土里的躯体，就会像身处岩浆一样。

　　黏腻而滚烫，如万千蚁虫噬心，却无法动弹分毫。

　　「接着，就是屈服，」

　　我用手指蘸了一点污水，轻轻擦拭着郑司南干渴的嘴唇，他似乎是渴极了，像一只狗一样拼命地舔舐着嘴唇。

　　他可是已经两天没有喝水了呀！

　　我笑了起来：「对，就像你曾经跟我说过的，不好好听话的话，我可以，让你随时变成太阳下的一抔烂泥！」

　　我的手掌心里，是湿热的汗，努力不让自己被恨意吞没。

　　保持清醒，才能更好地折磨他，十倍，百倍。

　　郑司南的眼神终于不再是那样的仇恨，他皱着眉头，拼命摇着头，像是街边脏兮兮摇尾乞怜的野狗。

　　我轻轻叹了一口气：「别害怕呀！我只是，把你对我做的，一件件还给你呀！」

　　「待在这个安全，隐蔽的地方，吸取水分和养料，然后，变成我灵魂的一部分，

　　主人，当初你教我的，相信，你也可以做到的吧！」

　　郑司南痛苦地用头撞击着浴池内部的砖块，鲜血淋漓，他发出绝望的呜咽。

　　6.

　　第二天，门铃响了。

　　猫眼里，警察的人数比上一次的还要多。

　　看来，在我的指引下，他们似乎查到了什么呢！

　　郑司南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，拼命地用头撞着墙，嘴巴一张一合，极力地想弄出一些声响，他手脚被绑在一起，想起来像个没有重心的不倒翁，可笑极了。

　　这幅情景，和当年的我，如出一辙呢！

　　我轻轻捂住他的嘴。

　　「嘘！警察来啦！你乖乖的，否则，后果你知道的哦！」

　　7.

　　警官呼啦啦地涌进来，一句话没说，便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地毯式搜寻。

　　那位女警官表情严肃地问我：「郑司南对你实施了严重的虐待，侵犯，你为什么不说出真相？！」

　　我缩着身子，垂着头，沉默。

　　女警官语气软了下来：「你放心，我们会保护你，不会让那个人再来伤害你。」

　　说着，她在我面前摊开一踏纸。

　　是那个手机里，郑司南拍下我的各种照片。

　　被捆绑着丢进垃圾桶里的，被皮带打的遍体鳞伤的，有遭受电击奄奄一息的，还有被泥土掩埋只剩一缕发丝在外的……

　　最后几张，是我的体检报告。

　　字数不多，但却昭示着恶魔的行径。

　　我默默地看完，颤抖地抱着双臂：「我可以相信你吗？」

　　女警官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。

　　于是，我告诉了她，这个故事的第二个版本。

　　8.

　　我叫梦晴，十岁那年，郑司南的母亲从福利院收养了我。

　　但没几天，她就把我扔给了郑司南。

　　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，他像个大哥哥一样，对我温柔体贴，关爱有加。

　　要是我知道他后面会那样对我，我肯定不会答应被收养……

　　说到这里，我忍不住颤抖起来，女警官递给我一杯水。

　　我下定了决心一般，一口气全说了出来：「郑司南囚禁了我，他把我关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，蒙住我的眼睛，双手双脚都绑着，

　　我害怕极了，求他放了我，可我只要一发出声音，他就拿开水浇我，

　　他说，他收养了我，我就只能臣服于他，从今往后，我就是他培育的一株植物，仰仗主人鼻息，他可以救我，也可以轻而易举毁了我，

　　我难受极了，很多天没喝水，没吃饭，感觉自己快要死了，

　　他叫我求他，求他，他就可以给我一杯水，

　　我没办法，只能按照他说的……」

　　女警官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：「他是在哪里囚禁你的？」

　　搜证的警察不停进进出出，从卫生间里收集了毛发，从垃圾桶里装了些东西，还拿起了浴缸边上的洗浴用品看了看，最后又放下。

　　「我，我不知道！他每次都是蒙住我的眼睛，让我把我硬塞进去......」

　　说到这里，我好像一下子又被刺激了：「只要我稍微有一点点反抗，他就会拿皮带打我，把我摁进水池里叫我拼命的喝水，叫我去吃那些活生生的虫子，

　　有时候，他心情好起来，就会给我很仔细地洗澡，然后……结束了之后，他让我站在窗户边，

　　他跟我说，你看，这么多人，却没有一个愿意救你，就算我跑到警察面前去，他们也不会相信你……」

　　我再也说不下去，情绪陷入了极大的恐惧，又和那天一样，不停地失控尖叫。

　　所有的警察都被我吸引了过来。

　　几位温柔的警察安慰着我，女警官却是欲言又止。

　　「梦晴，你有没有见过郑司南使用指纹打开他那个密码箱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