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姐姐消失了一个月。
最后被发现的时候,拼不成一具完整的身体。
我从小闭门不出,因为十岁时曾害别人死于非命。
得知她的死讯后,我走出了家门。
让那些伤害她的人,面对最恐怖的噩梦。
1
我和姐姐相差了五岁。
但我是父母都厌恶的怪胎。
他们没有人愿意照顾我。
因为我一旦将手掌贴到他们身上,他们就会产生幻觉。
幻觉里,会出现他们最恐惧的事物。
听姐姐说,父亲曾在有一次抱起我后,直接从三楼破窗跳下。
保住了命,但是从此走路一瘸一拐。
一天夜里,他拖着瘸腿,摇摇晃晃离开了家,再也没有回来。
而妈妈,每次抱起我都会看到无穷无尽的蛆涌向她。
她尖叫着抄起扫帚疯狂朝虚空的四周摔打,还会狠狠打自己的头、自己的肚子、自己的腿,抠自己的眼睛和鼻孔。
一天,她浑身瘀青,戴着橡胶手套。
我正在襁褓里哭泣,她慢慢把手伸向我的脖子。
姐姐放学回来,听到我和妈妈都在歇斯底里哭泣,拦下了她。
也救下了我。
我的记忆里,都是姐姐在哄我,逗我笑。
母亲只会用憎恶又畏惧的眼神看我。
姐姐发现我用手触碰到别人的皮肤,别人才会出现幻觉。
于是姐姐攒下零花钱,给我买了手套。
从小小的粉色针织手套,到大一些的天蓝色手套。
我十岁生日那天,她送了我一副真丝手套。
手套真漂亮,闪着迷人的米白色光泽。
戴在手上,柔滑轻便,像是我的第二层皮肤。
我也有偷偷溜出过家门。
妈妈在外务工,姐姐在学校。
我听着外面小朋友的欢笑声,真的好想、好想加入他们。
我们玩的是猫抓老鼠。
又一次让人从手上溜走后,我沮丧地看着其它小朋友对我做鬼脸,发现戴着真丝手套我根本抓不住他们的衣服。
应该没事吧,我想着,我小心一点,只抓他们的衣服,不碰到他们的皮肤,就没关系。
我把手套装进了口袋。
……
在远处纳凉的李奶奶,看着她心爱的孙子正在和朋友们玩耍。
突然,小孙子像发了狂一样开始尖叫着有大灰狼。
然后狂奔着一头撞到了老树上。
他脖子折断的脆响无比清晰,仿佛也同时掰碎了她的心。
没有人在意他背上仿佛被利爪划破的衣服,隐隐透着血痕。
小孩子玩耍剐蹭倒是常事。
姐姐回来时,李奶奶的哀嚎响彻了整个小区。
她看到李奶奶怀里一动不动的孩子,和一旁光着手,无措的我,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。
这是姐姐头一回打我。
她一边哭,一边狠狠用跳绳抽我的腿。
「我有没有告诉你不许出家门?」
「我有没有叫你一直戴着手套?」
「为什么不听话?」
「要是妈妈再把你掐死怎么办?」
我也哭,又是愧疚又是自责。
她打完,把我反锁在房间里,除了送饭,整整一个月没有理我。
平时她都会和我说学校的趣事,会一边讲故事一边教我认字。
那一个月里,我哭喊着求她理我,我知道错了,她也一言不发。
长久处于封闭房间的寂寞,逼得我快要发疯。
从此我再也没有摘过手套,睡觉也戴着,洗澡也戴着。
它真的成了我的第二层皮肤。
我也再没出过家门。
直到我听说姐姐死了。
2
最初她消失的时候,妈妈天天在哭。
姐姐大学没去更好的学校,选了家附近的,就是为了天天回来看我和妈妈。
没有一天例外。
当她连着三天没有出现,我们就知道她肯定出事了。
我躲在房间,听着妈妈在客厅,哭着和警察交谈。
没有音讯,一点都没有。
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。
李奶奶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来我家。
「你家大丫头呢?好久没见到她了。」
我才知道,姐姐也会每天去陪李奶奶说话,帮她做家务。
我很担心姐姐,但我不敢出家门。
怕她知道了,会再也不理我。
过去了整整一个月,警察再次敲响了我家的门。
妈妈哭到瘫倒在门口,两个警察都扶不起她。
我躲在房间,听到警察说:「囚禁……被性侵……逃出来又抓回去……多处伤口……分尸……节哀。」
等我反应过来,才发现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手心。
隔着那层真丝手套。
……
昏暗的客厅,妈妈双目无神地坐在沙发上。
怀里抱着骨灰盒。
我走上前,轻轻从她怀里捧过骨灰盒,她也没有任何反应。
她只是望着虚空,嘴里一直重复着:「是谁……谁……」
我把骨灰盒摆到桌上,摘下了手套。
然后打开了骨灰盒。
我把手轻轻贴到骨灰上。
妈妈突然有了反应,扑过来一耳光把我打倒在地上。
「你干什么!你姐姐死了也不给她安宁!」
我感觉到脸慢慢肿了起来,但我没有说话,只是回忆刚刚脑子里闪过的画面。
他们不知道,他们被我赋予噩梦的时候,我也能看到他们的噩梦。
我想试一试,能不能看到姐姐的。
幸好,我看见了。
全部,都看见了。
我痛苦地闭上眼,手上还沾着姐姐的骨灰,泪水流了满脸。
我走出了家门。
我看见了,那几张脸。
看见他们做了什么。
他们也即将见识到,最恐怖的噩梦。
3
一条阴森寂静的小巷入口,一个一瘸一拐的瘦弱女生向我问路。
我给她指了方向后,她还是摇头。
于是我热心地带着她往那个地方走,还搀扶着她。
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时,扑出来两个男人。
我挣扎,想要求救,被捂住的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,四肢也被禁锢住无法挣脱。
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房屋切割的天空,被一扇铁门关在外面。
我被拖进卡车,卡车开了好久好久,久到我不知道究竟去了多远的地方。
车终于停了,我被拽下车,塞进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屋子。
脖子上被拴了根铁链。
我拼命拉扯铁链,脖子被摩擦得血肉淋漓。
铁链依然牢牢地套在我的脖子上。
房门打开又迅速合上,闪进来一个人影。
男人一边解裤带,一边淫笑着走向我。
……
我猛地睁开眼,大口喘气。
又梦见姐姐看到的画面了。
我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,背也已经湿透。
我没有出过小区,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很陌生。
我只能每天从早到晚一直走,到处走,寻找看见的那个地方。
寻找看见的那几张脸。
几天过去了,我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太多概念,基本上都是电视上了解到的信息。
身上没带多少钱的我灰头土脸,没吃上过一顿饱饭。
就在我肚子轰鸣作响时,一只手递到我面前,提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。
我看向手的主人,是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。
「吃吧,孩子,不要钱。」
她温和地笑着,虽然面孔沧桑,却很温柔。
不知为什么,她的额头上有些青紫印记。
我警惕地看着她,没有接。
中年女人看我不接,就把袋子小心翼翼摆在一旁的台阶上,走进了旁边一家包子铺。
包子实在太香了,诱人的气息一直往我鼻子里钻,白乎乎软绵绵的,透过袋子召唤着我。
我抬头看向中年女人,她在往蒸屉里继续放一个又一个包子。
我犹豫再三,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,很烫,我边吹气边努力吞咽。
就在我还没吃完时,包子铺后门走出一个面色阴郁的男人,半边胳膊有严重的烧伤痕迹。
他看起来非常不快,一脚踹开了挡到他的塑料凳。
「他妈的,又输了三千多,呸,什么破手气。」
他骂骂咧咧着,看向正在忙碌的妇女,看了会儿仿佛没找到什么能宣泄的事儿,就看向了门口。
正在吞咽包子的我和他对上了目光。
「这小叫花子怎么在我店门口?难怪手气那么差!」他走向我,挥手驱赶,「滚滚滚!滚远点!」
突然他停下动作,狐疑地盯着我的手。
「这是不是我们店里的包子?」
他突然爆发了一般,扭头冲女人大喊:「这个小叫花子买包子了?」
女人吓了一跳,瑟缩着回答:「她看起来饿坏了……」
男人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痰,快步走向女人,眼神凶狠。
「你白给她的?」
女人已经吓得不敢动,还没来得及说话,就被男人一把扯住了头发。
「老子钱赚得那么容易?你他娘的装大款,装好人,大慈善家!可怜?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,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!」
他一边骂,一边用力扯着女人的头发,脚下不住地踹向女人向后退的腿。
女人面色痛苦,不断求饶,男人下手却愈发狠厉。
一个小女孩听到动静急匆匆跑出来,哭喊着护在女人和男人之间,即使她只有女人肚子那么高。
男人被小女孩挡着无从下手,更加暴躁,提起小女孩狠狠往后门一甩,小女孩重重砸在了门框上。
女人惨叫一声,扑过去查看小女孩的情况。
男人嘴里极尽侮辱之词,谩骂着踹向护在女孩身上的女人的头和肚子。
我脑袋里闪过姐姐哭泣求饶的画面。
姐姐挣扎,被拽住头发,按着头往墙上撞。
姐姐反抗,被人狠狠一脚踹向蜷缩在角落的她,直到她昏厥也没停下。
姐姐惊恐尖叫,黑影大笑不止,越发兴奋,将铁签扎进姐姐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。
愤怒充斥了我的全身。
我一步步走向还在拳打脚踢的男人。
「住手!」
男人听到喊声愣了一瞬,回头看到我。
「白吃老子的还敢管闲事!信不信我把你刚吃下去的全打出来?」
他凶神恶煞地走向我,扬起拳头。
我抓住他落下的手腕。
他愣了一瞬,眼里慢慢浮现惊恐。
男人嚷嚷着:「火!着火了!我烧起来了!」
他开始原地蹦来蹦去,扑到地上打滚。
女人维持着护住小女孩的姿势,呆呆看着状若癫狂的男人。
男人的叫声越发凄厉:「好烫!救救我!救救我啊!水!给我水!」
脑海浮现出,男人被火焰包裹,整个人熊熊燃烧的画面。
他挣扎着爬起来,冲向马路,刹车声鸣笛声响作一片,司机探出脑袋大骂。
男人疯狂咳嗽着,身上散发出糊味儿,衣服也有灼烧的痕迹。
男人扭曲着狂奔过马路,翻过栏杆。
「扑通!」
他自己跳进了护城河里,迅速下沉。
我冷冷看着这场闹剧。
女人也牵着小女孩走到了路边,看着护城河的方向,脸上带着茫然,还有庆幸。
我转身走了,顺手还抓走了两个滚烫的包子。
4
我在城市里游走,走到脚底起泡,一挨到地就发痛。
但是无所谓。
因为姐姐受苦的画面,每分每秒都在折磨我,令我的心如同刀绞一般,痛到我无法喘息。
身体上的痛相比起来,根本不算什么。
我在一条小巷前停住了脚步。
熟悉的巷道,阴森又寂静,我不知道在心里已经见过它多少次。
就在我打算走进去时,一个声音响起。
「妹妹,你能不能帮忙扶一下我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