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岁那年,我爸欠债跑路,我妈把我带到他的另一个女人面前。
「孩子押你这,我去找那挨千刀的要钱,你的钱也帮你要回来。」
她按我跪下:「快叫莫姨!」
莫姨冷着脸:「说好了,就押一个月。」
可我妈再也没出现,这一押就是二十年。
而我一生中最深的羁绊,就始于这场荒唐的抵押。
1
那年,我八岁。
我爸跑路那天,动静大得像鬼子进村。
砸门声、咒骂声、我妈尖利的哭声,混杂着看热闹邻居的嗡嗡议论声,把我从乱七八糟的梦里薅出来。
我揉着眼睛,光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,扒着门缝往外瞧。
客厅一片狼藉,像被台风扫过。
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,正把家里的彩电、洗衣机往门外抬。
我妈没了往常的精致,头发散乱瘫坐地上,死死抱着一个络腮胡子男人的腿,哭得嗓子劈叉:
「我和陈大海早就不算夫妻了,他欠的债凭什么让我还?」
「凭这个!」络腮胡举着翻出来的结婚证,「我不管你俩各玩各的,玩得多花,只要他一天没和你离婚,他欠的债就都算你头上。」
我妈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死死抓着络腮胡袖子:
「刘哥,家里真没钱,前两天他都拿走了,说去澳门翻本……」
「翻本?」络腮胡狞笑着,「他拿老子的钱去翻本?」一脚踹翻茶几,「搬!能搬的都搬走!」
「都搬走我怎么活啊,刘哥,你把我也搬走算了……」
「你?」
络腮胡一脚把我妈踹开,「你想拿自己抵债啊?呸!老子只要钱!」
他一挥手,「继续搬!值钱的统统搬走!抵一分是一分!」
我妈被踹得歪倒,额头磕在茶几角上,瞬间见了红。
她捂着头,血从指缝里渗出来,眼神却猛地扫向我藏身的门缝。
那眼神,又慌又急,像被逼到绝路的兔子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,还没来得及缩回去,门就被我妈猛地拉开了。
她一把将我拽进怀里,勒得我生疼。
「我知道陈大海哪里还有钱!」我妈尖叫,「跟我来!」不由分说拽住我的手腕拖着往外跑。
我光着脚被拖得跌跌撞撞,脚底被碎石子硌得生疼。身后传来络腮胡的咒骂声和几个男人沉重的脚步声。
穿过三条巷子,上了一栋老旧的居民楼。
「莫丽华!开门!」我妈疯狂拍门喊,「我知道你在家!」
门开了,一个瘦高的女人站在门口,看到我妈满脸血,明显一愣。
「刘哥,就是她!」我妈指着女人,「陈大海这些年一定没少给她钱!」
络腮胡撞开挡门口的女人,眯起眼睛打量简陋的房子:「陈大海的金屋就这破地方?」
「真的!」我妈不管不顾地冲女人哭喊,「陈大海的钱哪,交出来!」
女人瘦高的身影顿住了,「我没钱,我的钱也都让他卷跑了。」
络腮胡不耐烦地踹翻凳子,指着我妈鼻子骂:「你他妈耍我?」
「今天不让你见点血,你他妈不知道马王爷长三只眼?」
「先剁你哪只手?」
我妈浑身发抖,勒我的手更紧了,指甲几乎掐我肉里。
她哭求络腮胡:「我去找陈大海,一定把钱带回来。」
「你要不信,孩子押给你!」
她把我推出去。
络腮胡目光扫过我,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,「这小崽子,白送都没人要!」
我妈又扑向瘦高的女人。
「莫丽华,孩子押给你!我去找陈大海要钱!」
「那个挨千刀不也骗了你钱吗,你就不想讨回来?」
「一个月!就一个月!我保证拿到钱就回来接孩子!」
「莫丽华!我……我给你跪下了!这些年,我可没为难过你……」
「够了!」
女人猛地甩开我妈拉扯,声音不高,却像冰碴子,一下子截断了我妈的话。
她脸色白得像纸,嘴唇抿成一条线,眼神扫过我妈额头的血,又落在我惊恐的脸上。
络腮胡突然哈哈大笑:「有意思!正房求小三?」
我妈突然按着我跪下:
「念念,快叫莫姨!」
瘦高女人不由得退后一步,眼神复杂极了,有厌恶,有愤怒,还有一丝纠结。
良久开口,声音哑得不成调:「……说好了,就押一个月。」
络腮胡吹了声口哨,扭头啐了一口:「傻娘儿们!」
我妈如蒙大赦,几乎从地上弹起来:
「我保证一个月回来赎孩子!」
说完胡乱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泪,看都没再看我一眼,像后面有鬼追似的,低着头从那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旁边挤过去,冲出去,身影瞬间消失。
「妈!」
我下意识喊了一声,往前追了一步。
「行了,小拖油瓶。」络腮胡轻蔑地哼了一声,目光转向莫姨,「莫丽华,这烂摊子,你自己兜着吧。遇上这两口子,算你倒霉!」
他又啐了一口,带着人扬长而去。
「哐当」一声,防盗门被重重摔上,世界陡然安静下来。
我孤零零地站在地上,才意识到还光着脚,脚底粘着碎石、碎玻璃碴子,却感觉不到疼。
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把我淹没。
我张着嘴,发不出一点声音,只能死死盯着莫姨。
逆着光,我看不清她表情。
她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腿都站麻了。
然后,她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,没看我,眼睛盯着我脚,拿过来一双拖鞋。
「穿上。」
声音干巴巴的,没有任何温度。
我僵着没动,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地砸下来。
她叹了口气,很轻。伸出手,不是抱我,而是用力地、有些粗鲁地把我脚底的渣渣拍掉。
手指冰凉,动作算不上温柔,甚至有点疼。
「以后,」她低着头给我套上拖鞋,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,却多了一丝硬邦邦的东西,「跟着我,不许哭。」
拖鞋是男式的,很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