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爸妈出了名的重女轻男。
小时候弟弟一年到头只有几件衣服,我却每天有不重样的穿。
弟弟放学回家只能吃面,可我雷打不动每顿三菜一汤。
家里人经常骂他们厚此薄彼,然而爸妈还是顶着压力,把老房子过户到了我的头上。
后来我爸去世,我越过祖辈的规矩成了第一个手捧灵位的女孩。
弟弟被人捅死,我妈也能在灵堂笑着和人逗趣:
「不是我生性乐观,只是一想到还有念念陪着我,我就什么事儿我都不怕了。」
她们说我是我妈的心肝,即便没了全世界她也不能没了我。
所以即便在灵堂,我妈也可以随意把纸钱扔在火盆里,抬头就对着我说:
「等把小航的后事办完了,咱们母女好好回家过个中秋!」
我勾起嘴唇讥笑,隔着火光看她:
「过什么中秋呀,你不应该跟着他一起去死吗?省得到时候又得把大家请来。」
......
1.
话音刚落,大姨首先反应过来,起身对着我数落:
「快点呸呸呸!怎么越大嘴上越没个把门了?你妈那么爱你,你怎么能咒她去死呢!」
亲朋好友都对我说出的话十分惊讶,我妈垂头,两颗眼泪一挂,无声地沉默,我不孝女的形象越发在亲友面前坐实。
我蹲在地上,吊儿郎当地撕着纸钱,手臂的伤口还没好全,被大姨一拖拽,又硬生生地撕开。
「我又没有乱说,前段时间才出的报告,医生说没几个月了,我也拿不出钱给她治。」
我妈这才哭出声来,我的三言两语仿佛成了她情绪的催化剂,好不惨烈。
「是!念念说得对,我也不想拖累孩子,但总想着能在她身边多待一天,就能多看她一眼……」
她伏在大姨怀里,看见游航尸体的时候她没哭,被人围着安慰的时候她没哭,可我一说没钱救她了,她哭得比谁都伤心。
「没钱?!游念,你说话可要凭良心,你爸妈把唯一的房子过户给你,你一个月一万多的工资,现在你爸和弟弟都走了,你得了所有的好处,只剩你妈一个人你也不想管了吗?!」
大姨心疼妹妹,谈起我家里的事,如数家珍。
二舅也砸吧嘴把烟头扔在地上,负手起身教育我:
「我本以为你读了书有了好工作,就能让你妈过上好日子,结果她现在落了难,你不去想办法,一句没钱就要咒她去死,游念,当舅舅的对你太失望了!」
舅妈猩红着双眼也在一边数落:
「你爸妈从小偏心你,你吃穿不愁,反观小航过的什么日子?他尸骨未寒,你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,良心上怎么过得去?」
还有些我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,围在我的身旁,叽叽喳喳,像闹山的麻雀一样。
说来说去,主旨不过是大赞我妈的付出,骂我是白眼狼,再回到可怜游航身上,话题才算结束。
可我什么也不想听,揉着疼痛的双腿起身,笑嘻嘻地告诉他们:
「听不进去,反正我没钱,我觉得她待在这里挺好的,你们要是谁愿意养就带回去。」
我妈哭声更响,大姨和二舅气得脸色惨白,连叫人拉住我都忘了。
我一瘸一拐走到缴费的地方,掏出包里仅剩的三千块钱,是我卖了手机得来的。
工作人员听见了刚刚的争吵,对我的态度并不算好。
「在这个地方工作就是哪种人都能碰见,只是不知道这些良心被狗吃掉的人,他们的报应什么时候能来。」
我知道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。
可是我最不怕报应了,因为我的报应,就是生在了这个家里。
2.
三千块是我最后能拿出的钱,游航下葬没钱买墓地,我刚复工,大姨就带着我妈找到公司里来。
她们围在经理的办公室,在里面吵翻了天:
「家事我们其实是不想闹到这里来的,但是经理你说说,有这样的孩子吗?她妈刚查出病,弟弟躺在那里没地方埋,当姐姐的两手一摊,就不准备管了!」
「我妹妹从小对她可不差!委屈了儿子也舍不得让她受苦。这事儿也给你们年轻人提个醒,家里生了孩子不能偏心,不然你都不知道被宠坏的那个会做出什么缺德事来!」
我站在走廊尽头装作无闻,仰头看蓝天白云,大好的晴天,我却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。
要好的同事一直守在我的身边:
「父母和子女之间是没有隔夜仇的,像我妈打了我一顿,做一道我喜欢吃的菜我就屁颠屁颠跟她和好了,念念,你跟阿姨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?」
公司最注重声誉形象,他们来闹这么一出,我能不能留在这里都是个未知数,但经理愿意保我,却也跟着同事一样的口吻:
「你刚毕业我就带着你,知道你肯定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,小游,遇到困难可以找公司帮忙,她毕竟是你的妈妈,不是仇人,闹成这样没必要。」
可我只是笑着摇头,不太愿意继续过深的话题。
我把工牌从脖子上摘掉,任由他们在门外尖叫阻止:
「经理,你让公司开除我吧。」
走出门后,意想之中的耳光来临,但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,我知道今天之后我在这栋楼里出了名,可我一点也不在乎。
大姨噙着眼泪,气得眼睛都红了,咬牙切齿地骂我:
「混账东西!当年你妈生你的时候,我就应该把你从楼上扔下去摔死,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人,就不配活在这世上!」
我妈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哀求:
「别打她啦!这是我的心肝,我心疼啊!」
同事跟着我从楼上跑下来,攥紧我的手,皱眉发问:
「念念,有必要吗?阿姨都这样了,你服个软又会怎样?」
我瞥了我妈一眼,嗤笑一声回答:
「我就喜欢看她拿我没办法的样子。」
我不愿意让她如意,哪怕需要我赌上一切。
我偏不服软。
3.
经理好心多给我转了几千块钱,在电话里语重心长:
「我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你这么能干的下属了,为了签下合同喝到胃出血,我本意是想等你再历练几年,我再提你到我这个位置上来。」
她说既然决定已经做了,以后就不要想着往事后悔,还希望我未来有更好的发展。
我没有应下她这句话,因为未来太长了,谁也没有办法保证。
但是当天晚上我睡得特别香,我梦到我妈抓狂,梦见她哭泣,梦见死去的爸爸带着游航,怒目圆睁地问我:
「你怎么敢这么做?」
我在梦里只是笑,站在高处俯视他们:
「我就这样做了,你们能把我怎么办?」
然而天还没亮我就被旅馆老板叫醒,他涨红了一张脸,抓着我的背包就往外面送:
「姑奶奶,您这尊大佛我可招待不起,再让你在这里多待,我这小店直接倒闭算了!」
我脑子沉沉跟他走到楼下,看见好几个大妈站在大堂,跟前台理论:
「新闻你们没看吗?这种丧良心的人你们都接待,想赚钱想疯了吧?!」
「我要是养了这么一个女儿,我不如直接跳楼算了!良好风气需要大家一起维护,谁让这种人住店,我们就去他店里闹,为的就是一个道德公平!」
我头疼欲裂,手里拿着的是二百块的小灵通,没有网络,根本就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。
老板好心地拿出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视频给我看,正是下午的时候大姨带着我妈去公司闹的那段。
标题:身患重病,女儿不孝,我的未来何处安放?
转发已经过万,实时满屏的议论,我被骂得体无完肤。
但那又能怎样?我嗤笑一声,在老板疑惑的眼神里向他道谢离开。
凌晨游荡在街头,短信箱里是大姨和我妈前后发来的短信:
「你不让你妈好过,我们也不会让你舒坦!」
「宝贝,妈妈原谅你了,你回家来吧!」
好似我的人生,人前人后,全然两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