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家书柜最上层放着一个笔记本,扉页写着一句话:
世间最大的悲剧,是两个人彼此相爱,但却没法终生相依相伴。
那是季风雅在俞家明过60大寿的时候,偷偷塞在他怀里的,我看见了。
我想,俞家明一定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反复摩裟这页纸,脑海里作了无数深情的幻想吧。
互相牵挂了几十年。
真是感动天地的爱情。
老婆子我成全你们。
1.
中秋之夜,月亮圆满,象征着团圆与和谐。
我倚在窗边,静静的看着小区里那颗偌大的桂花树下,一家人围坐在石桌旁,几个小孩子在庭中追逐嬉闹的场景,不禁自嘲地微微一笑。
我转过身,桌上的饭菜已然没了热气。
特意买回来装点屋子的那一捧百合,也失去了它原本纯白芬芳的美丽。
微微焦边的花朵垂下头来,仿佛在欣赏自己逐渐枯萎的模样。
客厅里安静得出奇,连我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。
与外头的万家灯火、温馨团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一个小时前,家明打来电话,冷冰冰的话语像是通知,又是宣判。
他说,小雅脚受着伤,来回腾挪不大方便,一家人就在那边齐聚一堂,热热闹闹一块过个节。
一家人?
是啊,我的一双儿女,早在他们呱呱坠地之时就被季风雅认作干姑娘干儿子。
连夜织了几双小袜子小童鞋巴巴地送到我的床头。
过去这么多年。
我依然记得。
当时俞家明看着她熬红的眼睛,硬生生憋住了满怀深情的千言万语。
可他的目光里,包含着浓浓的疼惜之意。
他们是一家人,是在中秋佳节,排除万难也要阖家团聚的一家人。
这个时候,他们应该正在举杯欢庆,上演着欢声笑语不断、其乐融融的幸福戏码吧?
既如此,我这个外人好像也插不太进去,就由他们去吧。
对了,刚才他电话的最后说让我过去的时候,带上酒柜最下面那瓶他一直珍藏的好酒。
我想了想,走到客厅的角落,打开酒柜看了一眼。
最下方的位置赫然放着一瓶86年的白马庄园。
我果然没记错,这是承安在我们结婚四十周年那天特意托司机小周送来的礼物。
当时承安那不正经的,还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这是一款以伟大女性的姓名命名的红酒。
希望我能像那酒庄主人一样,永远优雅高贵。
承安不知道的是,当时家明闻听是他送来的东西,当即目光一沉。
用他那特有的沁入冰水般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说:
「不是说过了嘛?你和你那个胸无点墨的弟弟,尽量不要再有任何来往。他有什么?无非就是挣了几个钱而已,不过是不成体统罢了。」
我陪着笑脸解释说只不过是弟弟送来的周年礼物而已。
他却猛地一愣。
就在我以为他会为忽略了我们老两口这么重要的日子,而说点什么场面话弥补一下的时候。
他却突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。
当天晚上,我又因为足上的旧疾痛到无法安枕,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。
还是挨不住想去客厅找点药膏来涂一涂。
却在经过家明的房间时,听到一阵阵压抑的、低低的啜泣声。
2.
我凑近门缝仔细望去,家明背对着我坐在床上。
捏着手机的指尖在耳旁一下一下敲打着。
整个人像刺猬似的缩成一团,肩膀微微颤抖。
那听来令人动容的抽噎声里,分明夹杂着「对不起,一晃而过,你我都已迟暮……」
「转眼间40年了,小雅,咱们生生被耽误了40年啊!」的声声控诉。
我不忍再听下去,一瘸一拐地回房躺下。
这么多年了,每每旧伤发作,从没有一个人想过。
要把我常用的药放在我就手就能摸到着的位置。
前两年在医院查出盆底肌松弛,雌激素下降,有一段时间漏尿很严重。
有一回被他撞见我在卫生间里清洗换下的内裤。
他当时看到那摊黄色的尿渍后,眼里流露的嫌弃让我心如刀割。
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他越发毫无顾忌地表示对我的轻蔑和不在意。
也会更加痛恨我夺了他和他心爱的女人,那注定失去的美好年华吧。
当天引发俞家明这番夜半深情告白的周年礼物就从家里消失了。
我以为他一定是随手扔掉了,现在这又算什么?拿着我弟弟的心意去讨好他的白月光?
还是为了在那个他口中永远「睿智得体」的独身女人面前。
显示一下自己对于高端红酒的鉴赏能力和财力水平?
我将它从柜子里拿出,好好地收在了盒子里。
我带的东西不多,除了一些换洗衣物,就是承安送来的红酒了。
思路清明之后,那个家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,自然也不需要我费神带什么东西离开。
包里的手机忽地轰鸣起来,我思索了片刻,还是接起了电话:
「喂?」
「承洁,这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,你怎么还没到呢?今天再怎么说也是个团团圆圆的节气儿,你不要被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耽误了时间。」
他对我说话的语气一向如此,永远带着半命令半威胁的意味。
「无关紧要的事情?敢问您老指的是什么?」
我看了看周围,顺势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:
「你不会说得是那些你以为很平常的家庭琐事吧?」
「比如你去给厂子里的工人们开会,我要帮你搭配好西服和袜子的颜色,再比如你连微波炉都不会用,你再晚回来我都要忍着困意帮你弄出一顿热腾腾的饭菜?还是家里的窗帘被你的小雅「不小心」泼上一整杯咖啡,我一个人在卫生间里刷洗到半夜?」
「俞家明,你要不说今天是个团圆的节日,这话便罢了。你偏偏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?那我问你,她季风雅算你哪一门子的家人,要你带着孩子上赶着去她家过节啊?」
我说完这些,突然觉得几十年的怨气都在这个飘着桂花清甜香味的夜晚里,释放了不少。
电话那头的俞家明显然是被我的「语出惊人」吓住了,短暂地安静过后,他再次开口:
「不是和你说了吗?小雅脚受伤了,咱们都是认识和往来几十年的老朋友了,总不能在这个日子里扔下她不管吧。跟你说了很多次了,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善解人意……」
「你快住嘴吧你,俞家明。忍受着你和另一个女人在我眼前眉来眼去如胶似漆,演绎那一出爱而不得的苦情戏几十年,如果我这还不叫善解人意的话,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只剩你这种自私虚伪的老货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