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个留守儿童，我的爹娘每年都会回来看我。
除了过年，还有每年的七月十五。
每次，他们都会给我带很贵重的礼物，洋娃娃，小汽车，甚至还有小房子。
不过，今年我不想要礼物了。
我想让他们留下来，永远地陪着我。
1
今天，我早早地站到了村口，等着我的爹娘。
除了我，还有很多小伙伴，她们都兴高采烈地等爹娘回来。
七月的天，村子里到处都是呛人的烟火气，但她们却感受不到丝毫暑热。
胖妞好奇地看着我：「你怎么一直不说话？你爹去年带给你的巧克力都是假的，你羞不羞？」
胖妞的五官被浮肿苍白的肥肉挤到了一处，嘴巴却又殷红，像个面团捏的假人，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。
我推开她冰冷的手，尽量离她远一点。
「你们懂什么？礼物有什么用！」
阿喜懵懵地问：「礼物没用，那什么有用？」
她依旧穿着那件血红的喜服，上头挂着廉价掉色的塑料珠子，边上是破烂的白色流苏。
身子极其瘦弱，两只乌青的眼睛就像快要曝出来一样，有些吓人。
我闷闷地说：「这一次，我要让我爹娘留下来陪我，永远都不走了！」
2.
到了家里，我娘开始一件一件往外拿，嘴里念念有词。
「夭女啊，你看，这是娘给你带的洋娃娃啊，娘可是拣好的买的啊，你快拿去玩儿吧啊！」
夭女，不是妖怪的意思，而是夭折，是我奶奶给我取的，我很不喜欢爹娘这么叫我。
不过，娘叫我拿，我就去拿好了，管它是不是劣质的。
反正，也不会有下次了。
前几天，奶奶给爷爷端饭插香的时候，我已经都听到了。
「他爹，田家有后啦！那死妮子还真是死得值了！叫大壮再在城里打几年工，咱孙也去城里上学去，就剩我这个老骨头守着你咯！」
奶奶平时从来不给我端饭，这回，居然也破天荒地给我弄了一碗。
黄黄的小米饭，上头几块豆腐，还有几块酱菜，被她摆在了房间门口。
但我却不高兴得很。
爹娘这不骗人吗？说好的，去城里打几年工，挣点钱就回来陪我的，结果，却怀了弟弟，还要把我扔了！
到时候，就剩我一个人和奶奶待在一起！我不要和她待在一起！
我等了这么多年，怎么可能甘心呢！
所以，这一次，我决定，让爹娘永远地留下来陪我！
我去抱起那些礼物，娘却盯着半空看了许久，然后直直地往后退了几步，发出惊恐的尖叫。
「啊——孩子爸！她，她回来了！回来了！」
我疑惑地往身后看去。
明明什么都没有啊！
3.
我把她们带回来的玩具都好好收了起来。
可是，爹娘好像都失了魂一样，定定地看着半空，脸上没了半点血色。
紧接着，娘又凄厉地喊了起来。
我看见，鲜血从她的大腿上流了下来，像断线的珠子滴滴答答的。
爹慌慌张张地要去请医生。
奶奶从后门绕了进来，倚在门框上，抽了口水烟。
她干瘪的双颊一吸一吐，像个瘦蛤蟆，她用沙哑的声音说：
「看来，是时候把那坛子弄走了，我去请米仙儿。」
4.
听到米仙儿三个字，我的腿肚子开始打转，牙齿都开始打战了。
米仙儿比老巫婆还可怕，不仅是我，我所有的小伙伴都很怕她。
我赶紧躲回了自己的屋子里。
然后，把自己的头发，鼻子，牙齿，指甲，一件一件地安回去。
再哆哆嗦嗦地躲进米坛子里，把坛盖子盖好，这才稍微觉得安心了些。
当年，就是这个米仙儿，叫他们按住了我，拔了我的头发，撬了我的牙齿，挖了我的指甲。
然后，把血淋淋的我往米坛子里一塞，用冬天冰化至阴的水往里灌，再用铅封了口。
说是封住了至阴至寒，就能吸阳气。
等到阳气来了，就可以把坛子扔到最远的河里，那七魂三魄也被封住，永世不能翻身了。
我待在坛子里，痛了三天三夜。
哀嚎声求救声绵绵不绝，也未见他们心软。
娘只知道哭，爹不说话，奶奶扯着嗓子一直骂一直骂。
我这才不甘心地断了气。
现在要把我弄走，这不是过河拆桥吗？
再说了，我这个至阴至寒的东西，怎么会让家里出现男人呢？
我肯定是不会走的，不仅不走，我还要让他们都来陪我。
5.
门「吱呀」一声打开了。
米仙儿绕着坛子走了好几圈儿，喉咙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，夹得像只公鸭子。
「不好！怕是要压不住魂了，死丫头要造孽，赶紧找人抬出去！」
我爹畏畏缩缩，犹豫了半天才敢伸手。
只是他脸成了猪肝色，也没能搬动分毫。
「白日见了鬼了，怎么忒重？！」
奶奶烟袋儿一扔，也想上来搭把手，只是坛子仍旧没有动静。
我讨厌她讨厌得紧，不自觉地啧了一声，松了松劲。
这一老一小猛地往后栽了几步，摔了个大屁墩儿。
奶奶恶毒地骂：「我就说，死丫头骨头没几两，怕是早就化成了灰，怎么可能搬不动？」
「大壮，赶紧地！！」
爹又上来搬，可我已经坐稳了。
坛子就跟长在地上了一样。
米仙儿摇摇头，沙哑着说道：「赶紧去请人！把村儿里的壮年汉子都请来！快！」
可这么大的日子，人难请得很，奶奶急得团团转，从皱巴巴的手绢儿里抽出几张大钱，塞到了米仙儿手里。
「米大仙儿，桂芬肚子里的快保不住了，你本事好，快想想法子吧！」
米仙儿把钱塞进了腰包，端起手来慢悠悠：道「去地里刨两斤烂泥，再去买几斤猪血，用三钱黄酒一浇，坛子开了，把这烂泥浇进去，叫她不得翻身作怪。」
奶奶用烟杆儿杵爹：「还不快去！！」
爹撒腿就跑。
奶奶却眼珠子滴溜转了转。
这回，她干脆把整个手绢全都给了米仙儿。
6.
奶奶龇着一口黄牙问：
「既然你能保住我乖孙，那你再叫那妮子保佑保佑，我乖孙长命百岁，将来考大学当大官？成不？」
米仙儿点着钱，不紧不慢道：「你倒是贪心。办法倒是有，只是，你家妮子就要挫骨扬灰，不得投胎了，你就不怕遭报应？」
我奶奶嘿嘿一笑：「什么报应？！就那二两骨头还想来糟践我？当初她那牙还是我亲手打掉的呢！个赔钱货，还是永世不得投胎的好！」
米仙儿听了这话，终于松了口：「行，这可是你说的，到时候没得法子，你就别来找我了。」
奶奶忙不迭叫好。
我更加害怕了，使劲儿扭动了几下身子。
我的牙，确实是奶奶亲手打掉的，手指头和头发，是他们一起按住了我，扒掉的。
当时，我疼得要命，不住地挣扎，喊娘救我。
可娘只是抹了抹泪，轻轻地摁住了我，叫我别动了。
我就真得不动了。
纵使我已经变成了鬼，我还是对米仙儿有着最原始的恐惧。
不过，除了恐惧，现在更多的，是恨。
我恨他们，死了还不放过我，叫我永世不得轮回。
我又做错了什么呢？！
孤魂怨鬼，说的是那些怨气还未了的游魂，只要家人诚心供奉，早晚会去黄泉投胎。
只是，怨气越积越深，便会成煞。
渐渐地，我凝成了一股黑烟，奋力挣脱，逃出了坛子。
临走前，我在奶奶头边转了几圈，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。
她老人家不明所以，嘴上依旧骂骂咧咧。
我用力一推，老太婆凭空摔了个大跟头，骨头断得咔咔响。
太爷爷和爷爷的遗像框框掉在了地上，玻璃碴子碎了一地。
米仙儿在后头大喊：「不好了！出煞气了！大壮快封窗子！！！」
7.
封窗子哪里困得住我？
我早就飘到了大街上。
这会儿天已经擦黑，街上虽然空荡荡的，但是热闹得很。
七月十五，大家都出来逛了。
说来也怪，我们这个地方啊，白天都见不到女孩子的，只有到了晚上，女孩子们才会成群结队出来。
可我左寻右看，也没找到胖妞和阿喜。
我想去河边找胖妞，就有人在我的后面拍了我一下，把我吓得够呛。
「有鬼啊！！！」
胖妞傻子似的看着我：「你自己就是鬼，你喊啥呢？！」
阿喜也飘了过来，见到了尖叫了一声：「夭女，你怎么变成这样了？」
我因为怨气凝结过多，身上生了许多煞气，黑压压地包围着我。
这对鬼来说，不是一件好事。
再加上，跑的时候太害怕，鼻子耳朵和指甲全落在了坛子里，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搞笑。
我求她们帮我，
胖妞摊手：「回不去就回不去呗，来我这儿，我不嫌弃你，正好我也要走了。」
她一岁「失足」掉进河里，快十年了，她的家人诚心供奉，因此，她心大得很，怨气也快全散了，很快就要去投胎了。
阿喜搅着帕子说：「去我那儿也行，我同我相公说一声儿，咱们三个挤一挤……」
阿喜则是住在村儿东头的坟堆子里，和她那短命相公住一起。
虽然她是被迫和死人结了冥婚，但她相公待她还不错，两人怨气早散了。
只是她娘家只端了一年的饭，就把她的牌位给扔了，现在两人正找呢！
我直摇头。
胖妞上下两下啃完大馍馍，一拍大腿：「有了！！！」
8.
胖妞说，她们两个弄出点动静引开米仙儿，我就可以进去了。
等村子里香灰味道散了，我们三个一起飘到了家门口。
可奇怪的是，我没闻到米仙儿的气味，也没看到那些法器，只有我爸妈两个人，在门口喊我的魂。
「夭女哎！快回来啊！爹娘知道错啦！爹娘不要弟弟啦！你快回来，爹娘从今往后只疼你一个！」
听了这话，我身上的煞气顿时消散了一些。
胖妞拦着要直接进门的我：「夭女，我觉得你爹娘有些奇怪啊！怎么身上一股怪味儿呢？」
我顿时犹豫了一下，仔细去看我娘。
她好像有些虚弱，苍白着脸，但是抵不住眉眼间隐隐的喜色。
我爹也是，大声吆喝着，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腰杆儿这么直。
我缩了缩身子，躲了起来。
爹娘又把那米坛子抱了出来，放在大门口。
「夭女哎！爹娘知道你没地方去，你当孤魂野鬼，爹娘心疼死啦！你看你娘都不要弟弟啦！快些回来吧！」
我用力嗅了嗅，哦，弟弟好像真的没了。
难道他们真的后悔了？
我转过身，郑重地和胖妞，阿喜说：「我去看看，你们就别跟着了，快去投胎吧！下辈子，咱们也当一回男娃子。」
胖妞「切」了一声：「我才不当男娃子呢！我要当妈妈！以后给我闺女买糖吃！」
阿喜也摇了摇头：「我和相公商量好了，等我找到我的牌位，我们就去投胎当喜鹊，不去当什么男娃子。」
阿喜是被没断气的时候，被娘家人活埋了，给人家结冥婚的，她最害怕黑黢黢的地底下了。
可她不知道，她牌位早被娘家人当柴火烧了，无论如何，她也是找不到的。
我笑着和她们告别，然后飘到了爹娘身边。
9.
我闻了又闻，娘身上只有一些药膏味，爹身上，也只有旱烟味。
我完全放下心来，褪去身上的煞气，凝成一团，开心地绕着我爹娘转了几圈，震得堂屋的香烛都抖了几下。
娘似乎是看到我来了，笑得特别的……开心……
和一丝说不出的诡异。
突然，她大喊一声：「来了！！！快抓！！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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