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场盛大的世纪婚礼在江城市人人皆知。

　　江城市首富高正与市电视台头号主持人秦小雅喜结连理。

　　尽管两人都是二婚，却浓情蜜意，高调地秀着恩爱。

　　我哭着问妈妈，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尸骨未寒的爸爸。

　　妈妈说：“傻孩子，我做的一切，都是为了你爸爸。”

　　1

　　和高正结婚后，妈妈便辞去了江城电视台主持人的工作。

　　辞职前，她是电视台的头号主播，眉目如画，端庄优雅，谈吐睿智，人们都说她是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女子。

　　她有数量众多的粉丝，也有不少身价极高的追求者。

　　但她收到礼物后总是风轻云淡的，将那些奢侈品一一退回去。

　　人们觉得很可惜，说是爸爸拖累了妈妈，否则她能有更好的姻缘。

　　我对这种言论嗤之以鼻。

　　爸爸很爱妈妈，从不舍得让妈妈做一点家务，他总说，可不能糟蹋了这么美的一双手。

　　所以我长这么大了，也只吃过一次妈妈做的白粥。

　　爸爸是一个出租车司机，他总是把车子擦拭得干干净净，然后放上妈妈最喜欢的绿茶味香薰。

　　妈妈上班下班，都是爸爸开车接送。

　　那些停在电视台大楼下等她的豪车，妈妈看都不看一眼。

　　妈妈说，坐再贵的豪车，也不如坐在爸爸车里安心。

　　可是半年前，爸爸开车送客人上山，在独自返程的过程中，冲出了盘山公路，坠崖而亡。

　　那天是我的12岁生日。我独自在家摆好了生日蛋糕，却没等到爸爸妈妈回家。

　　直到妈妈的同事把我接到了医院，我看到了在走廊上失控痛哭的妈妈。

　　她不顾形象地哀嚎着，身体逐渐瘫软坐到了地下，一向精心养护的头发凌乱交错，看起来像发了疯。

　　看到我来，她紧紧搂住我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：

　　芊芊，爸爸不在了，他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们。

　　他一定是在开玩笑。

　　一定是的。

　　后来的一个月，妈妈颓丧得像失了灵魂，蜷缩在家里的角落不言不语。

　　连爸爸的葬礼都是姑姑安排的。

　　姑姑劝她，大宇走了，生活还是要继续，你总不能连芊芊都不管了吧。

　　妈妈抬起头看了看我，眼神凄然：“芊芊，以后就只有我和你相依为命了。”

　　2

　　又过了半个月后的某天，妈妈突然像注入了灵魂一般精神起来。

　　她麻利地将家里打扫干净，还将所有爸爸的遗物都打包，塞进了杂物房里。

　　一个下午的时间，爸爸存在过的痕迹被她消抹干净。

　　我哭着问她为什么，她说：“芊芊，坚强一点，爸爸不在了，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。”

　　她的语气平淡，眼神也没有了从前的温柔，甚至有些凌厉。

　　我顿时愣住了。

　　第二天她就去上班了。

　　那段时间她总是回家得很晚，常常看到高叔叔——也就是我后来的新爸爸送她回家。

　　高叔叔看她的眼神总是色迷迷的，还时不时用手触碰她的腰和腿。

　　所以我很不喜欢高叔叔。

　　妈妈便教育我：“大人的事小孩少管，以后要对高叔叔礼貌些。”

　　五个月后，妈妈和高正结婚了，我们也因此搬进了这幢富丽堂皇的大别墅。

　　来到别墅的那一天，高正的小儿子一把把我推倒在地：“你妈妈是坏女人，所以你也是小坏女人，我讨厌你们！”

　　我求助地看向妈妈，妈妈却只是淡淡地说，芊芊，赶紧站起来。

　　我委屈地哭了。

　　我不明白，一向把我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妈妈今天怎么不为我做主了？

　　还是高正把我拉了起来，他说：“芊芊，这是你弟弟昊昊，后面那是你哥哥梓瑜，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。”

　　我看了看站在后面一脸冷漠的高梓瑜，又看看对我充满厌恶颇为得意的高梓昊，咬着唇点了点头。

　　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个词语，寄人篱下。

　　辞职后的妈妈开始学习做菜。

　　她每天在家研究食谱，又在高正回家后献宝似的为他做好一桌子菜

　　高正笑着说：“小雅，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，这些事让阿姨来做就行。”

　　妈妈却一脸娇羞：“可我就想让你吃我亲手做的菜嘛。我为了你辞职在家，不就是想全心全意地照顾你吗？”

　　这番话让高正非常受用，他一把将妈妈拉到大腿上，狠狠地亲了一口。

　　看着明星光环渐渐黯淡的妈妈，我却觉得如鲠在喉，心里不是滋味。

　　终于有一天，我忍不住问妈妈：“你真的打算从此以后依附着这个人生活吗？”

　　“你这样，对得起爸爸吗？”

　　3

　　妈妈愣住了，眼里像有复杂晦暗如深海的情绪翻涌着，最终化成眼角的一滴泪。

　　我有一种成功泄愤般的痛快。

　　从我上小学起，妈妈就总是教育我，女孩子要自立自强。

　　她把电视里的那些社会新闻给我看。

　　某个阿姨总是被自己的丈夫殴打，却因为没有工作能力，不敢离婚。

　　某个大姐姐毕业后不想找工作，一心希望傍大款，最终被假大款骗了几十万元。

　　她说：“芊芊要好好学习，以后才能变成自立自强的女人。别的都是身外之物，只有知识和能力才是真正的财富。”

　　每当这时，爸爸就会在旁边狂点头，一脸崇拜地看着妈妈：

　　“对呀对呀，你看妈妈多能干。她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呢。”

　　妈妈便撒娇似地捶爸爸的胸口：“我可不敢当，我能有今天，全靠你供养！”

　　紧接着他们又要说一遍那个老得让我耳朵起茧的往事了。

　　爸爸和妈妈都是山村里穷人家的孩子。他们青梅竹马，早早就偷偷谈起了恋爱。

　　妈妈的学习成绩很好，家里却不打算再让妈妈上高中了，因为在外公外婆的认知里，读书好不如挣钱早，更何况妈妈还是一个女孩子，学历没什么用。

　　爸爸比妈妈大两岁。

　　当他得知妈妈不能继续读书，便咬咬牙对外公外婆说道，你们让小雅继续上高中吧，她的一切费用我来负责。

　　于是爸爸从高中退学了，来到江城打工。

　　爸爸没有学历，只能去建筑工地里做杂活，好在他踏实肯干，很快就有师傅带着他学习电焊。

　　成为电焊工的他，靠一点点上涨的劳务费帮妈妈顺利度过了高中三年，又供妈妈在传媒大学一直读到毕业。

　　而妈妈也十分争气，大学期间年年拿奖学金。这些钱都被他们存了起来，变成了大学毕业那一年，爸爸上门给妈妈提亲的彩礼。

　　妈妈既漂亮又机灵，在电视台里工作很快从外勤记者变成了主播。

　　在工作的第3年，她用攒下来的钱给爸爸买了一辆出租车。她说：“你辛苦了那么多年，现在该轮到我给你舒适的生活了。”

　　所以我现在怎么也想不通，那个才华横溢、自立自强的妈妈，竟然为了高正一句“你以后别上班了”的要求，就真的放弃了光鲜亮丽的主持人工作，为他洗手做羹汤。

　　妈妈擦掉了眼角的泪，深深叹一口气。

　　“芊芊，你只需要明白，妈妈从未有一刻忘记过爸爸。”

　　“从未。”

　　4

　　高正说周末要带我们去他在半山上的温泉别墅度假，高梓昊一听，兴奋得一蹦三尺高。紧接着他狠狠看向我：“爸爸，能不能不要带这个小坏女人去，那是我们的别墅，不是她的。”

　　我低着头没有说话，这些日子里，我早就习惯了昊昊的排斥。

　　为了自己能在这个家安稳地生存，只要他们不是做得太过分，我都不会在意。

　　我只是不明白，为什么他觉得我和妈妈是坏女人

　　高梓瑜冷冷地拉过昊昊：“弟弟别闹，要对小雅妈妈和姐姐客气一点。”

　　准备出发的时候。我想去昊昊房间帮他拿行李，听到高梓瑜在他的房间里低语。

　　“弟弟，我知道你恨那两个坏女人。你觉得如果没有她们，妈妈就不会死了。

　　可是你在爸爸面前不要表现出对她们的恨意，因为那样爸爸会惩罚你。

　　我希望你可以在爸爸面前做一个乖小孩，保护好自己，等你长大了有能力了，再去报复她们。”

　　昊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
　　我的心里波涛汹涌。

　　妈妈，你和高正之间，到底有怎样的故事？

　　汽车沿着山路徘徊而上。

　　一路苍松翠绿，阳光和煦，我的心情也不自觉地舒展了。

　　听到我轻快地哼着歌，高正哈哈大笑：“芊芊，你是不是很喜欢这里？”

　　我乖巧地点点头：“是啊爸爸，这里的风景真好。”

　　高正得意地看向妈妈：“你看，我就说芊芊会喜欢这个地方吧。你一开始还不想来呢。

　　再说了，要是没有这个地方，我和你的缘分也不会开始了，这是风水宝地啊！”

　　我瞥了一眼坐在后排的妈妈，她脸色惨白，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。

　　5

　　到达别墅后。昊昊吵着要一家人一起泡温泉，当然了，不包括我和妈妈。

　　妈妈笑着说没关系，我带芊芊出去走走。

　　妈妈带我来到山顶看风景，城市的灯火一览无余。

　　我正要感慨，这里风景真美，却抬头看到妈妈一脸悲戚。

　　妈妈抬起手，指向盘山公路的一个拐弯处，声音有些颤抖：

　　“芊芊你看，那里就是你爸爸去世的地方。”

　　大脑里像有一颗惊雷，轰一下地炸开了。

　　电光石火间，我突然明白了什么。

　　我拉住妈妈的另一只手，她的指尖冰凉，手掌心却全是汗。

　　我说：“妈妈，你现在是不是很委屈？”

　　“妈妈，我可以怎么帮你替爸爸报仇？”

　　这一天妈妈抱着我哭了好久，喃喃着说：“芊芊，对不起。我不应该让你背负那么多的仇恨，这些本来我一个人承受就可以了。”

　　“可是我真的好累。我真的好想你爸爸。

　　我在这个家的每一天，都觉得无比恶心。”

　　妈妈告诉我，爸爸出事的那一天，正是送高正的秘书来这个半山别墅。

　　根据出租车上的录音显示，他们十分热情地邀请爸爸到别墅里喝杯茶，并且要给他多一倍的酬劳。

　　五分钟后爸爸才从别墅里出来，然后在下山的时候，冲出了盘山公路，坠入山谷。

　　说这些的时候，妈妈极力压制着恨意，愤怒与痛苦却仍从喉咙里溢出来。

　　突然我想起了什么，问妈妈：“你有没有害死昊昊的妈妈。”

　　妈妈一愣：“早在他向我求婚前，他的前妻就去世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