热油泼过来的那一刻，我什么都没想，只是本能地挡在了妈妈面前。

　　从此，我的世界只剩下扭曲的镜面和钻心的痒痛。

　　为了给我治伤，妈妈卖掉了外婆留给她的唯一玉镯，跑遍了能求的亲戚。

　　她夜里从未睡过一个整觉，总要起身几次，为我涂抹缓解疤痕痛苦的药膏。

　　十年了，我们终于逃离了爸爸，她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。

　　最近她的脸上有了久违的光彩，因为周叔叔出现了，我为她高兴。

　　但是那天深夜，我口渴起床，听见妈妈在阳台压着嗓子打电话。

　　「我真的快撑不住了，那个丑八怪…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？」

　　1

　　我对着抓起药膏，手指不听使唤，挤多了啪嗒掉在洗手台上。

　　「又弄得到处都是。」

　　门突然开了，妈站在门口，皱着眉。

　　我缩了缩脖子：「妈，我自己能……」

　　「别废话，过来。」

　　她拽过我，动作很重，药膏怼在脸上，我咬着嘴唇不敢出声。

　　「疼吗？」她问。

　　我赶紧摇头：「不疼。」

　　她没说话，继续涂，动作很快，像在擦桌子。

　　五年前，不是这样的。

　　也是这个洗手间，妈给我涂药，手抖得厉害。

　　「晚晚乖，妈妈吹吹就不疼了。」

　　她凑近我的脸，轻轻吹气。

　　我闻到她身上的肥皂味，混着眼泪的咸。

　　「妈，我不疼。」我那时候还会笑。

　　她突然抱住我，哭得喘不上气：「晚晚，妈妈对不起你……」

　　药涂完了，妈洗了手，看都没看我：「收拾干净，周叔叔一会儿来，别乱跑。」

　　「妈，我想……」

　　「想什么想？」她打断我，「你这样子能见人吗？老实待着。」

　　门砰地关上。

　　我盯着镜子里模糊的影子，我知道自己丑。

　　半边脸皱巴巴的，像被揉烂的纸，左眼歪了，右嘴角耷拉着。

　　但我还是想见周叔叔，想看看是不是跟爸爸不一样，不会打人，能让妈妈幸福。

　　他每次来都带点心，会隔着门跟我说几句话。

　　我擦干净洗手台，偷偷溜到客厅，妈在厨房忙活，锅铲叮当响。

　　我蹲在沙发后面，等着。

　　「老周！」我妈的声音突然亮了，像换了个人，「快进来快进来！」

　　我探头看，周叔叔提着袋子，笑着递给我妈：「给你带了点吃的。」

　　「哎呀，又破费。」我妈接过袋子，笑得眼睛弯弯的，「你先坐，饭马上好。」

　　「晚晚呢？」周叔叔问。

　　我心跳加速，想站起来。

　　我妈声音低了：「在屋里呢，这孩子……你知道的，见不了人。」

　　「哦。」周叔叔点点头，没再问。

　　我缩回沙发后面，妈和周叔叔在餐桌旁坐下。

　　两个人有说有笑，我妈笑得真好看，眼睛亮晶晶的。

　　我记得她以前也这么对我笑。

　　那会儿我刚出事，天天哭，我妈抱着我。

　　「晚晚不哭，妈妈在呢，妈妈永远陪着晚晚。」

　　她给我讲故事，喂我吃饭，陪我睡觉。

　　我疼得睡不着，她就整夜整夜地给我揉手掌心。

　　现在呢？我低头看自己的手。

　　手指扭曲着，像枯树枝，我试着攥拳，攥不紧。

　　客厅里，我妈的笑声传过来。

　　「……是啊，那家店特别好吃，下次带你去。」

　　「好啊。」周叔叔说，「就咱们俩？」

　　「嗯，就咱们俩。」

　　我慢慢爬回房间，床底下有个铁盒，我藏的。

　　里面有几颗糖，是周叔叔上次带来的，我没舍得吃。

　　我剥开一颗，塞进嘴里，甜得发苦。

　　我妈突然推门进来，我吓得差点噎住。

　　「你怎么又吃糖？」她皱眉，「说了多少次，对牙不好。」

　　我赶紧把糖盒藏在身后：「妈，我……」

　　「藏什么藏？」她一把抢过盒子，「没收了，以后不许吃。」

　　「妈！」我急了，「那是周叔叔给我的！」

　　「周叔叔周叔叔！」她突然火了。

　　「你知不知道人家嫌你烦？你这样子，谁见了不害怕？」

　　我愣住了，她好像也意识到说错话，转身要走。

　　「妈。」我拉住她的衣角，「我……我是不是很丑？」

　　她没回头：「别瞎想。」

　　「妈，你是不是……」我嗓子发紧，「是不是嫌我了？」

　　她沉默了一会儿，轻轻掰开我的手。

　　「晚晚，妈妈累了。」

　　门又关上了。

　　我坐在床上，盯着自己的手，糖盒还在床头柜上，盖子没盖紧。

　　我伸手去够，却够不着。

　　就像我现在，好像也够不着妈妈。